▋活動日期:06/22 (六) 19:00
▋映後座談:張明右導演
✦ 什麼機緣開始接觸蘇炳坤冤案?
張:由於我之前有一部長片《回家的理由》,有關日月明功(媽媽虐死親生兒子)的社會事件。冤獄平反協會(以下簡稱平冤)看到這部作品,便透過施佑倫導演找到我。當時答應平冤製作一部30分鐘的影片,讓平冤進校園時,可以讓大家知道本案的原委。長版是長時間接觸後的延伸,有更多我想講的事情。
蘇炳坤事件發生時,我還沒出生,但有些因緣巧合讓我覺得可以做。
新竹市是個很小的地方,我在接觸平冤理事長的前一個禮拜,剛好回新竹。我突然想走平常不會走的路,騎車經過平常不會走的巷弄,後來才發現那是蘇炳坤平常的生活軌跡,比方事件發生的銀樓、工廠、小孩長大的地方。蘇炳坤後來搬到的新家,也在我老家隔壁里,騎車三分鐘就會到。實際接觸後,我感覺蘇炳坤、陳色嬌夫妻和我的外公、外婆很像。
✦ 當時如何思考,從家庭的角度拍攝來呈現冤案?
張:根本的原因,是因我父親是從事法律工作,小時候想念法律系,想當律師、法官。但大學沒考好,進入大傳系。我父親身邊的朋友只對法律感興趣,今天平冤把這部片交給我,我要幫助大家把這部片看完,想讓大家知道我站的位置和一般記者不同,可以拍到記者拍不到的東西,網路上查得到的史料不是我要做的。關於情感、人性的,是我比較能做好的。
我決定把短版變成長版,有幾個原因:
第一,是我在拍《回家的理由》時,就對臺灣傳統女性非常感興趣,也非常欽佩她們的韌性。家族裡如果發生大事情,通常都是女性一肩扛起,男性在旁邊說大話。
好比有次我們去中正紀念堂自由廣場辦活動,阿姨問我這是哪?我很驚訝阿姨這麼多年幫蘇大哥送資料,監察院、立法院就在旁邊,怎麼會不知道?阿姨說:我每次去送資料,一到臺北就是坐車到立法院、監察院,然後就回新竹。她似乎只覺得這是一個妻子、媽媽應盡的本分,自然而然把一個家撐起來。
第二,是蘇炳坤大哥宣判那天,很多記者圍繞著他,色嬌阿姨和他的小孩躲在法院一角。那天是我確定要做成長片,並以色嬌阿姨作為主角的轉捩點。阿姨說:「這是他的事,他去說就好。」可是對我來說,「他的事」是整個家庭的事。
✦ 影片中使用的媒體畫面如何取得?
張:我的想法是使用者付費,所以花了很多錢買新聞資料畫面,有時候還不是錢能解決的。現在的電視臺、媒體把這些當成有價值的資產,華視和公廣集團有一個公定價,但民間電視臺會因性質、認識的人脈而異。
紀錄片是一種偏向公共價值的影像,怎麼可以收跟商業片一樣的價錢?只能說金額很嚇人,我現在可以播出這些畫面,都是想盡辦法談到非營利使用。
因為那時候只有老三臺(臺視、華視、中視),其實很多畫面找不到,但實在想讓大家看蘇炳坤從年輕到現在,儘管外貌上有變化,但精神上、這件事情的價值觀是一樣的,這是一件非常強大的事情。試想任何一個生活在戒嚴時期,被刑求還能夠出來喊冤,這是極度少數的狀況。我沒有生活在戒嚴時期,想讓大家看到這樣的變與不變。
✦ 原來影像打動人心是這麼一回事!拍片的難處是⋯⋯
觀眾:我是從高中公民課才接觸到二二八、冤獄這類社會事件,也對這些不是很感興趣。今天之前沒有看過紀錄片,但我在開頭時被震懾到,這對夫妻的相處看起來非常甜蜜,結果有一天老公卻突然被抓走?這時片名「從那天起我們開始哭泣」出現,才覺得「喔~原來!別人說影像可以打動人心,原來是這麼一回事!」接著我就開始認真進入這部片。
好奇導演在拍攝這樣的一部紀錄片,覺得最困難的是什麼?
張:困難除了前面說的購買資料畫面的費用,另個難處是:蘇大哥非常習慣被拍攝。因為常有記者來拍,他非常有被攝經驗,知道要在鏡頭前做什麼事情。我剛開始拍他時,會拍他擔任大樓管理員、掃地的畫面,他就問我「為什麼每次都拍一樣的東西?為什麼一直重複拍?怎麼不去買電視臺畫面就好?」
我自己做紀錄片的方式,某部分還是很典型、很傳統的,我喜歡花長時間跟拍我的被攝者,進行長時間的相處。一來是我想要讓他習慣,二來是人的慣性(行為、思維)會透露出一些事情。被攝者也因為習慣被拍攝,最後就不管我了,覺得不要礙到他就好。對我來說,這時候才是真正的自由,我想要怎麼拍、取什麼角度,他都不會管我。
還有個困難是,被攝者給了我難以消化的東西,進而讓我感到巨大的壓力。比如說片頭阿姨的訪談,是我這支片拍攝最後一顆鏡頭。我準備了很久才開口問她,因為要讓她重新回想這件事情,其實是很痛苦的,我也擔心問得不好。
我花了兩個多鐘頭訪談阿姨,結束後開車載她回家,她在車上和我分享她和孫子相處很開心,她也鬆一口氣。反而我壓力很大,不知道要怎麼把這些事情承接下來,有好幾個禮拜情緒低落,思考該怎麼處理。我覺得很多時候最難處理的是「心裡的那塊」,因為被攝者都很信任你、絕對地相信你。
片子完成後,我給他們看,阿姨就是默默流淚沒說話,蘇大哥還是喜歡裝酷,看來看去還是覺得蠻難過的。蘇大哥唯一介意的,就是他的結婚照片很醜,他覺得很像猩猩,一直不死心,問我能不能拿掉。(編按:影片裡沒拿掉)
✦ 片尾打電話給檢察官的動機和目的?
張:蘇炳坤被林恩山檢察官起訴的時候,他有打電話到林恩山檢察官位於士林的辦公室說:「我沒有做,你怎麼可以這麼做!」林恩山回覆:「但是體制要我這麼做。」蘇大哥和我講這個事情,我心裡就很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這件事情,想跟林恩山確認,給他陳述的機會。
但如影片呈現的,他透過總機不回覆,這就是一種答案。
緣分很奇妙,蘇炳坤案最後要申請國家賠償時,這個案件又回到這個當時起訴他的人。林恩山是怎麼想的?又想說些什麼?但他不回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