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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/10/17
2024-2025 桃園城市紀錄片影展 城市四重奏|【城市短片集Ⅱ】映後座談

【城市短片集】《莉娜》、《永順永和》、《再見大我》映後回顧文

 

▋活動日期:9/21(日) 16:30

▋活動地點:中壢光影電影館

▋主持人:巴莉亞妲·蘇利伊

▋映後與談人:《永順永和》游喬婷導演、《再見大我》顏齊瑩導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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▶ 主持人:我們今天這個城市四重奏影展,主題是想用紀錄片呈現基北北桃的城市樣貌,包含自然景觀、各地地形或空間等等。那今天放映的三部片,是從城市的最小單位——家庭、人,從平常我們不會關注到的角落,去觀看每個城市的樣貌。我們特別邀請了《永順永和》的游喬婷導演,還有《再見大我》的顏齊瑩導演來到現場。兩位導演可以先跟大家打個招呼。

 

我想先問第一個問題。兩位導演記錄的被攝者,可能都是我們平常不會想到的對象。像喬婷導演記錄的是貨運司機。我們路上常看到大卡車,心裡可能會覺得卡車很可怕之類的。很好奇,喬婷導演當初怎麼會想記錄這個題材,以及如何找到被攝者?

 

▶ 喬婷 導演:我那時候其實跟大家一樣,在關注這個主題前,覺得貨運司機在城市中是很理所當然的存在,我們也常常用物流這樣。但這個契機是在 2021 年五、六月疫情很嚴重的時候,全台灣有小規模的封城,大家盡量在家上班,但物流這個行業依然持續運作。大家開始用物流買各種東西,連媽媽們都開始使用,當時路上都沒人,連市場都沒有人,只剩下司機。某天我在蹓狗時就開始跟司機聊天。

我好奇問他們:「現在案子很多嗎?收入有比較好嗎?」他們可能因為沒人聊天了,就跟我稍微抱怨了一下日常。我就開始對這個工作產生興趣,然後透過朋友關係,詢問有沒有親戚在做物流,並與他們接觸。剛好我高中同學的哥哥是做貨櫃後面的冷凍車廂,就是運送冷凍貨品的,而永順大哥是他的客戶。就是因為這樣的機緣認識了永順大哥。第一次接觸時,他可能對攝影機也很好奇,我們就有一個很好的互動,然後就這樣拍了下去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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▶ 主持人:那也好奇齊瑩導演的被攝者如何選擇,因為大我新舍主要是單身老榮民居住的地方,但我們在片中看到更多的是照顧他們的女性身影。很好奇導演當初為什麼會選擇拍攝裡面的女性角色?

 

▶ 齊瑩 導演:其實我是大約 在2017 年左右,還在念大學的時候,因為要補習的關係,我常坐公車經過那個宿舍,一開始不知道那是哪裡,還以為是個醫院。直到 2020 年底,我才決定進去看看裡面有誰、過著什麼樣的生活。

一開始進去,我是直接走進他們公共空間的大廳,影片裡面有出現,然後我跟他們說:「我對你們的故事很好奇,想來看看你們。」一開始我們都是在聽伯伯們說話,他們會講當年從中國來到台灣的故事,但我拍著拍著,發現不論是我在現場聽這些女性配偶或遺孀講述自己的故事,或是我當時在找新聞媒體報導時,其實都是很多負面的評價。例如,有人說她們是從中國嫁給伯伯騙他們的錢,或是有「換夫」等等負面說法。可是實際跟她們相處時,我覺得這些女性的聲音很吸引我,我的身體和攝影機就不自覺地慢慢轉向這些女性,決定拍攝這群住在單身老兵宿舍裡,女性配偶和遺孀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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▶ 主持人:再回到喬婷導演的故事。我之前看過這部片的其他訪談,導演曾說過一開始他們叫你「記者小姐」,後來才改叫你「喬婷」。我很好奇這個紀錄持續了多長時間?以及你跟車是從他們的出發地一路來回跟拍嗎?

 

▶ 喬婷 導演:大概是一年的時間。我一個禮拜會去大園那邊兩次,大概從早上九點一路跟到他收工,收工時間有時是晚上八、九點,我們會一起吃晚餐,就這樣持續了兩年。我一直坐在他旁邊的副駕。

一開始,因為他們對紀錄片不了解,看到攝影機就會說:「記者小姐來啦。」直到有一天,他們開始叫我「喬婷」,開始會跟我講一些垃圾話,我就知道這不一樣了,我變成他們的朋友了。他可能會跟我聊一些疑難雜症,因為開車真的很無聊。例如,他說他的司機對會計小姐有言語上的騷擾,問我應該怎麼處理。他會先確認:「你的攝影機有開嗎?」我說沒開,他才問我。

▶ 主持人:我覺得司機大哥們被你拍攝的狀態非常迷人、自然,因為像一般人在面對攝影機時,多少會顧及形象,但在你的鏡頭底下他們非常自然。也很好奇,後來永順大哥慢慢揭露他家庭的故事,這也是他慢慢願意向你訴說的嗎?

 

▶ 喬婷 導演:對,而且其實非常突然。我們在影片中看到的,是經過剪接的,時間軸可能不太一樣。但他那天跟我分享弟弟死亡時,其實是很突然的,他前面還在跟我說要去找很漂亮的小姐,然後開在快速道路沒多久,他就說:「欸,你知道我有個雙胞胎弟弟嗎?但他死了。」那個情緒是非常快速地從高點到低點。

我本來想順著話題聊下去,但他一直推託,說:「人死了就死了,活著的人比較重要。」我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時,有點不知道怎麼承接,因為我覺得死亡是一件很重要的事,他怎麼能說死了就死了?但當你進入他的生命後,你就會理解,因為他的弟弟還有留下兩個小孩,大的那時才國中,小的國小,如果爸爸變成植物人怎麼辦,所以他選擇放棄急救,而他身為大哥,勢必要承接這兩個小孩。

我一直想他為什麼會突然在說妹子很漂亮後,瞬間就告訴我弟弟死了這件事?我覺得那個死亡的傷痛一直藏在他內心深處,他可能很想說,但無法跟他姊姊或兒子說,剛好趁這個機會,有一個人在副駕聽他聊天,在快速道路上,我也沒辦法下車嘛,所以可以聊各種話題。我覺得那個死亡,反而是更重的,因為一直放在心裡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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▶ 主持人:談到死亡,其實在《再見大我》裡也有很多他們去上香的畫面。但最後,齊瑩導演拍攝了非常多的空景,裡面的房子多是破敗或老舊的。這些空景伴隨著被攝者念出要被移出的遺孀名單,對嗎?

 

▶ 齊瑩 導演:對。宿舍目前是國防部的,國防部將這些已過世老兵的遺孀都告上了法院。

 

▶ 主持人:那好奇導演最後如何設計,想用這些空景搭配這些人的名字?想傳達的意涵是什麼?

 

▶ 齊瑩 導演:那些空房間不只是許多伯伯過世後空下來的,也有一些是女性搬走後空下來的。其實我從 2020 年底拍到現在還在拍,今年年初的時候,影片中姚佳怡阿姨照顧的爺爺也過世了,那時候我問阿姨,這五年中有幾位老兵過世?她隨便就數出了四十多個。所以死亡是佔據著她們的日常,如影隨形的。

我會想要藉由拍下這些空走廊和空房間,因為這些空房間裡有很多遺物,對國防部或遺孀來說,很多人可能認為是沒有價值的,就被留在那裡了。

我在拍這些空房間和空景時,是想呈現出這些房間雖然空了,而且未來有一天一定會被拆除,但這些老兵、女性配偶、遺孀,都是真正曾經生活過在那裡的活生生的人與世界。那時候我請姚佳怡阿姨幫我唸出國防部告上法院的遺孀名單,混剪了她唸名字的聲音,有點像幽靈一樣,但又想表達他們都曾經住在這裡,這個事實不會消失。想透過聲音和影像留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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▶ 主持人:我想順著這題問問喬婷導演。開頭用螢幕上的對白呈現一段他們在跑車時的對話,其中「永順」和「永和」的名字出現了非常多次。我很好奇這個用意是什麼?

 

▶ 喬婷 導演:我覺得是回應到弟弟死亡這件事情一直藏在他內心深處,他好像失去了遺落的一塊拼圖,那個洞一直都在,所以我在想他會突然跟「從記者小姐到『喬婷』」,這樣的一個朋友訴說家人的事,弟弟的死亡應該是他生命中某個時刻會想起來的,也會想起他跟弟弟開車的狀況、講過的話。他應該有默默地在跟弟弟對話。

所以我用了前後兩段來呼應他們的對話。前面是永和在問永順工作的狀況,後面的對話是永順在跟永和說他都知道了,他有認真在工作,有在照顧小孩了。我覺得這是兄弟間在這兩個空間的對話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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▶ 主持人:也想好奇問問齊瑩導演,你說你現在仍在持續記錄。剛才片尾看到,一百位遺孀是被國防部提告的狀態。目前大我新舍的狀況是什麼樣的?

 

▶ 齊瑩 導演:這部片寫完的時間是去年九月。那國防部其實是在去年七月底開始提告,有一百位遺孀,分成九批被告。每一批出庭時間和案件進度都不太一樣。

目前的話有些遺孀已經敗訴了。敗訴後她們仍不願搬出去,所以每個月都要繳罰款。有些遺孀希望可以再上訴,我從去年十二月開始陸續都跟著她們一起出庭。

其實我會覺得有點無力,因為這些遺孀面對國防部,國防部有法務部門協助,引用法條告訴她們沒有權利居住在這裡。我每次看著遺孀出庭,她們可能只能用一些情感或道德的敘事,說伯伯當年來台打仗辛苦,然後嫁過來的時候,伯伯跟她們說死了也可以繼續住大我新舍,這是伯伯唯一能留給她們的東西。但在法官看來,她們的結論就是想繼續住。

但最近發生了一件很神奇的事情,前幾個月其中一位阿姨確定敗訴,她馬上來跟我說:「你可不可以幫我找看看,我想要上訴?」她上訴不代表會贏,而是想爭取拖延的時間,讓她們越晚搬出去,就可以越晚去承受在外租房的各種難處。這時候出現了一位非常神奇的人物,他是以前曾在榮服處擔任輔導員的人,這些伯伯阿姨們都是他曾經服務過的對象。他在榮服處時,就已經不滿國防部或榮服處對這些老兵和配偶的態度,所以他退休後,就去念了臺北大學的法律系,現在正在爭取擔任她們的訴訟代理人。我目前就是跟著這位訴訟代理人,一起陪她們繼續打官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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▶ 觀眾1:我剛才查了一下,大我新舍一開始是開放提供三千個床位,然後說榮民最年輕的都九十幾歲了,那現在還有多少人在那邊?

 

▶ 齊瑩 導演:我拍的這個大我新舍是在台北信義區,捷運麟光站附近。當年大概是1960 到 1970 年代,這是給退役時單身的老兵的一個福利,在全台各地興建了許多老兵單身宿舍。我進去時,老兵的平均年齡已約九十幾歲。他們曾跟我說,最多人的時候可能有幾千位。現在各地的老兵宿舍都慢慢拆除了,也有一些伯伯是從別的宿舍被移到大我新舍。大我新舍目前是全台僅存老兵人數最多的地方,它分成三區,我拍的是其中一區。現在的話,只剩十位老兵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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▶ 觀眾2:先問喬婷導演:你的拍攝時間有一年,但因為在車上拍攝,畫面看起來都會是一樣的,我覺得拍攝的時候,一定很常感到疲乏,或是要一直想要怎麼拍出不一樣的東西?你怎麼在這麼長的拍攝時間內保有自己的拍攝動力?這是第一個問題。

第二個,我很想知道你的被攝者看完這部片的感受,因為這部片真的非常動人。

然後我順便也想問一下齊瑩導演,這個片某種程度是跟國家對抗,所以蠻想知道你在拍攝過程中有沒有遇到什麼阻礙?另外我覺得好像也不是完全沒有團體在關注這個議題,所以你在拍攝中知不知道一些周邊的協助的團體,或者其他紀錄片工作者、做紀錄的人在記錄這件事情?

▶ 喬婷 導演:第一個問題,就是真的一直在聊天。有時候跟他聊他的事,我也會聊我的狀況。真的就是一直不停地在聊天,有時候聊哪個東西好吃,或是我那時候工作不順利,我也會跟永順大哥分享,那樣的聊天會度過那種拍攝的疲乏狀態,而且你會發現你有在把他當朋友。可能當他開始話題有在轉變的時候,我的機器就會拿起來。我的機器會一直處在待機的狀態,就是這樣。

第二個問題,他們看完後,永順大哥那天晚上八、九點傳了 Line 給我,問我方不方便接電話。我接了電話,他在那邊講了一個小時。他說:「我看到你這個,我想起來我跟我弟弟開車的狀況。」

然後其實我後續有繼續拍,有去拍他媽媽家的實景,片子裡也有一些。那時候他特別跟我講了一件事:「你如果之後還要再去我媽家拍,你懂我,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?」「我說我不懂。」他說:「欸,你可以幫我跟我媽媽說一些好話嗎?」他其實是想跟他媽媽和好的,他那個時候的狀態其實都還是蠻一言難盡的,所以就一直沒有做這件事情。

然後永和的兒子,他其實是跟他媽一起開車的,他現在是個小老闆。我當時拍的時候,他以小老闆自居,他爸手把手帶他開貨車,他們有一個最高的駕照,就是可以開車頭的,他們覺得那張駕照媲美開飛機的駕照,因為很難拿。

還有一個小故事,是我一開始在拍的時候,他們有時候也比較怕機器。其他司機看到機器會說:「不要拍我。」但其實我根本沒真的拍到他們。後來他們看完片子後就說:「哎呀,怎麼都沒有什麼我的鏡頭啊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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▶ 齊瑩 導演:我的話,我從 2020 年 12 月底開始進去拍攝。國防部不是突然開始告他們,而是歷經很長的時間。一開始會用柔性勸導的方式,在布告欄貼傳單,說如果你是單身遺孀,幾個月內要簽署什麼。但這些遺孀已經在這裡生活幾十年,不想要離開,她們在這裡有自己的生活、朋友和社群。

接著,國防部開始召開所謂的內部協調會。我覺得那不是協調,只是說明會。他們用行政規則把每個住戶分級,告知誰可以住、誰不能住。遺孀根本沒有可以跟他們爭論的空間。

我每一次想進去拍這個協調會時,里長和國防部的單位都會來,說:「你要幹嘛?你是記者是不是?不准進去,小心我告你喔!」所以,影片中他們在說明會的畫面,是我直接請阿姨開著手機拍,因為我不能進去,但你(遺孀)可以拍,拍完再拿出來給我。他們(國防部)都會不想要我去介入這些事情,包括像我現在跟他們一起出庭時,他們都認得我了, 都會用一種「你又來幹嘛」的感覺對待我。

▶ 主持人:那有沒有遇到其他團體或聲援的人?

▶ 齊瑩 導演:其實一直到目前都沒有。我那時候也蠻困惑的。這個現在是短片的版本,我未來想發展成長片。我從去年底開始認真跟他們出庭後,開始研究台灣過往反迫遷的一些歷史,以及台灣如何以司法為中介,把政府原本要承擔的公益責任排除開來,變成用民事訴訟,類似私人關係,要把人趕出去。

相較於以往的反迫遷案,這個單身老兵宿舍目前是沒有任何團體介入,也沒有媒體關注的,這也是我接下來的目標。除了剛剛說的,突然跑出一個很積極的訴訟代理人,抱著熱誠想要為他們上訴以外,因為我現在在念人類學研究所,接下來的研究會想做他們在法庭上的民族誌,所以應該也會去接觸相關團體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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